20世纪中期的某个午后,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细碎地洒在房间的地板上。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静静地躺在他那张小床上,耳边是家里钟表滴答作响的声音。每天这个时候,他都得遵循父母严格的规矩——准时午睡。虽然他并不觉得困倦,但他告诫自己,要入睡就必须一动不动。于是,凝视着天花板,他尽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就在这样的静谧中,他仿佛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存在感,无意识间,关于自我与世界的思绪慢慢在他心底升起。
这个名叫安东尼·葛姆雷的男孩在从事艺术创作之前,于剑桥大学主修人类学、考古学和史前艺术。在他完成学业之后,他离开欧洲大陆前往亚洲这一具有完全不同文化背景的地域进行探索,于1971年到1974年间游历土耳其、塞维亚、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拉克、伊朗,在印度和斯里兰卡学习佛教相关知识。在完成了亚洲之行后,他回到伦敦开始了正规的学院化艺术训练,经过在圣马丁、金匠学院学院和斯雷德艺术学院的学习后,于1979年开始了职业艺术家生涯。
在随后的几十年里,或许葛姆雷常常会会想到这样的无数个午后。身体、空间、被禁锢亦或自我躺平,一切都关于此,一切也都来源于此。
▲ 安东尼·葛姆雷,摄影:Markus Tretter,??艺术家
2015年4月26日,安东尼·葛姆雷曾与常青画廊合作在佛罗伦萨举办了他的大型个展“人类”。他的一百多件雕塑作品分布在这座文艺复兴艺术最早出现的城市中每一个角落。在公园里、楼梯间、广场上,观众不仅看到了这些作品而且看到了这些观念性雕塑与这座城市古典美的结合。
这次展览展示了安东尼·葛姆雷的标志性装置作品“临界物质”,一个唤醒20世纪所有受害者的“反纪念碑式”雕塑。“在低层阳台上,十二个身体装置形态各异,从胎儿状到冥想状,按照线性发展的顺序反映人的进化。”
▲ 安东尼?葛姆雷于2015年4月26日在佛罗伦萨的个展”人类“
基于这次经验,2016年3月安东尼·葛姆雷继续与常青画廊北京空间合作举办他的个展,此次展览“屯蒙”也可看成是常青画廊在佛罗伦萨的葛姆雷个展“人类”的延续。“HOST”是整个场景中特定的作品,淹没了整个画廊的中心区域。这件作品由1:1的红土(来自北京昌平)和海水(来自天津沿岸)构成。不仅带给观众视觉上的感受,同时给予观者以感官上的体验,又是一次人类世界与大自然之间关系的探索。
除了“HOST”,还有一系列首次进行同时展示的五座人体雕塑。它们被统称为“站台”,材料使用了低碳钢。同时,两座大规模铸铁的身体被水平固定在墙外,垂直而立,一个大概在床那么高的位置,从下朝上看,另一个从天花板的位置往下看。这些作品同安东尼·葛姆雷一直以来所做的人体雕塑一样,是用建筑的语言来表达人类身体本身。
▲ 常青画廊北京空间举办的安东尼?葛姆雷个展“屯蒙”
本周,常青画廊所举办的安东尼·葛姆雷的第三场个展“栖息之所”,无疑是艺术家在人体形象“翻模”中向抽象的进一步迈进。与过往作品不同,展览的核心作品《休憩之所II》由132件真人大小的人体雕塑完全由烧制黏土砖堆垒而成。
▲ 艺术家安东尼·葛姆雷和常青画廊创始人之一马里奥·克里斯蒂阿尼在开幕现场
作为葛姆雷的第14个中国展览,这种样态在传统意义上无疑与中国近几十年的发展进程密切关联。作为“基建狂魔”的当代中国,一夜之间万丈高楼平地起的景象在前一二十年来并不少见,城市更新的路径中也少不了红砖的聚合、建构、消解与脱嵌。同时,砖块也可以在视觉上被理解为一种“实体化的像素形式”。
▲ “栖息之所”展览现场,照片致谢常青画廊
每一件作品由26-30块砖组成,132座雕塑构成了个人身体和集体身体的场域。葛姆雷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对身体的回归是尝试找到某种世界性,不是在艺术的内在世界里分析,而是在生命的、宇宙的世界中寻找。身体不再是叙事、解释、宣传或表述历史的工具,而是经验。”
本次展览是充满合作的过程。所有的砖都是中国国内烧制,兼具了工业品的品质和自然元素——火、土的叠加。艺术家表示,最初的居所并非外在的建筑,而是我们自身的身体,然后才是环绕我们的建筑空间,乃至更大的城市、地球等环境。因此,第一重“身体”是我们的肉身,第二重“身体”则是建筑的躯壳。
▲ “栖息之所”展览现场,照片致谢常青画廊
在葛姆雷的作品中,观者看到的是以人的身体形态呈现的形象,但这些形象却由建筑的空间构筑而成,他巧妙地将二者合二为一,使其共同构成了存在(being)本身。重要的是,这些形象并非在指引或劳作,而是在休憩,他们躺卧于大地之上,与大地产生了深刻的联结,不受任何动作的束缚,他们的存在状态完全由重力所主宰。而观众则可以自由在其中走动,身在场中去感受生命的图景。
▲ 艺术家安东尼·葛姆雷在展览现场
当然,艺术家的概念无疑为当下的绩效时代给予了一种短暂休憩的窗口。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早在两个世纪前便高声唱道:“人充满劳绩,但却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而在葛姆雷这里,人体的不同姿势,都是一种不同的空间表达,他的作品是一种来自人体的邀约,它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方法来参与到艺术中去的。在他看来,身体所呆的位置和姿势,就是一种对于世界的态度,也是一种控制权力关系的体现,同时更是一种情绪的表达。而这种表达,就是借助于人体这个空间姿势的,每一次创作,每一个姿势,都是艺术家本人的一场用自我感知身体和空间关系的方式。
▲ “栖息之所”展览现场,照片致谢常青画廊
在自然世界中,人的存在状态是由重力所主宰;而在“社会世界”中,这种重力同样以无法逃避的姿态倾倒而下。人类的历史是抗重力的历史,但当代绩效社会下的重力却是由我们自身产生。
桑德尔在书中将其命名为一种“优绩至上主义”(Meritocracy)文化的兴起。概括地说,这是种伴随着新自由主义与全球化发展的文化,即认为个人的成功完全决定于自己的努力和奋斗。2019年,耶鲁大学法学院教授丹尼尔·马科维茨在《优绩制的陷阱》(The Meritocracy Trap)一书中,同样集中讨论了其弊端,并认为优绩制的深层问题恰恰在于“它希望解决的问题是它自己所造成的”。
漫步其间,这些形象会唤起你内心深处的某些记忆和体验。也许你会想起曾经在沙滩上放松躺卧,仰望蓝天,沐浴阳光的惬意时光;或是在感到寒冷、恐惧时,紧紧抱住自己以获取安慰的瞬间。但同时,想法或感受或许并不那么美好:从另一种视角来看,或是代入式地想象一下:在展览现场,这些“人”被摆弄成各种姿势,它的“身体”被以一种达到某种机械体或工艺品的形式为目标在火焰中燃烧。不达标的砖块无疑会被舍弃......对于“它们”来说,这种生存状态也未必舒服。
葛姆雷未必熟悉当代中国对于“搬砖”和“躺平”的全新使用,但这两个词语却与其作品非常恰当地相互结合。
如今,“搬砖”早已超越了字面意义上的体力劳动,成为人们对日常工作、生活压力和生存负担的形象比喻。它代表着个体在高速发展的社会中不断奔波,为了理想、责任和生计而付出的努力与汗水。相反,“躺平”则作为近年兴起的社会现象,表达了一种对过度竞争和压力的反思,以及对自我价值和内心平静的追求。它不是懒惰的象征,而是对繁忙生活的一种探索和质疑。
▲ “栖息之所”展览现场
在本次展览中,葛姆雷以红砖堆砌出躺卧的人形雕塑,将“搬砖”和“躺平”这两个看似矛盾的概念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搬砖”中最直接的物质以“躺平”的形式进行体现,展现出一种非二元论的力量感和无力感。诚然如艺术家自身所说,这个展览并非关于我们需要去“做”些什么。因为“做”往往是资本主义体系中赋予工人的使命,我们被要求高效、有目标、追求绩效。
葛姆雷的作品与其说为观众提供了一个诗意栖居的场域,不如说揭露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困境,以及做出了一次针对人类物种生存现状的诘问。通过他的雕塑作品,葛姆雷希望提供一种诊断工具,用以审视我们当下的状况。在某种意义上,现代社会给予了我们每个人一种自由的愿景,但它很大程度上落空了,各种各样的系统让人陷入更大的不自由。即便在艺术的世界中也是如此,由艺术打造的场域也并不一定足以让人立刻得到救赎与舒缓。本次展览紧随上海艺术周开幕,艺术圈的搬砖人们无疑依旧工作,无法躺平。
搬砖难,躺平亦难。砖瓦所在既可能是休憩之所,亦可能是一片废墟。但真正值得去反思的可能并非单纯绩效本身,而是绩效的基本前提。
▲ “栖息之所”展览现场,照片致谢常青画廊
除《休憩之所II》外,本次展览还展出了《环线》和《同盟》等一系列铸铁雕塑作品,用以探讨城市基础设施(包括道路、电路、地下管线等)与人类关系之间的共通之处,亦都可以视作葛姆雷另一种形式的冥想与反思。
▲ “栖息之所”展览现场,照片致谢常青画廊
他认为,人的身体可以被视为一种建筑,也可以被看作各种系统。它可以被比作电路系统、集成电路,甚至像一幅错综复杂的地铁线路图。在深入思考时,我们可以将个体视为整体中的细节,探讨个体与整体之间的关系。他的教育背景源自西方的艺术学院,曾深入学习骨骼、肌肉、皮肤,以及解剖学和透视法。
▲ Antony Gormley,RULE III, 2021Cast iron,151.6 x 49.6 x 74.2 cmPhotograph by Stephen White & Co.,? the artist。
规则III,2021,铸铁,151.6 x 49.6 x 74.2 厘米
▲ Antony Gormley,SHORT, 2022Cast iron,157.9 x 65 x 45.5 cmPhotograph by Stephen White & Co.,? the artist
短暂,2022,铸铁,157.9 x 65 x 45.5 厘米
▲ Antony Gormley,CIRCUIT, 2022,Cast iron,29.3 x 201.3 x 122.4 cm,Photograph by Stephen White & Co. ? the artist
环线,2022,铸铁,29.3 x 201.3 x 122.4 厘米
▲ Antony Gormley,SHAME, 2023,Cast iron,161.7 x 59 x 42.9 cm,Photograph by Stephen White & Co.,? the artist
羞涩,2023,铸铁,161.7 x 59 x 42.9厘米
除此之外,葛姆雷对中国传统的中医体系也深感着迷,尤其是人体内的经络系统。艺术家认为,我们对于人体的理解不应仅停留在机械层面,更应体悟其中能量的流动与转换。他希望思考的是:通过内心的窗口,我们究竟是谁?能体验到怎样的世界?这些正是他绘画作品的主题,通过这些作品葛姆雷邀请观者一同思考,在更广阔的空间中,如何从自身出发,探索存在的本质。
▲ “栖息之所”展览现场,照片致谢常青画廊
▲ 安东尼·葛姆雷,摄影:John O’Rourke,??艺术家
安东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以雕塑、装置和公共艺术作品而享誉全球,并持续检视人体与空间的关系,直面自然和宇宙中人类存在的基本问题,为雕塑打开了新的可能性。葛姆雷不断尝试让艺术空间成为一个可以呈现新的行为、思想和情感的地方。
葛姆雷的作品在英国和国际上进行过广泛地展览,分别在:位于法国巴黎的罗丹博物馆(2023);青岛的西海美术馆(2023);德国杜伊斯堡的莱姆布鲁克博物馆(2022);荷兰瓦瑟纳尔的福尔林登博物馆(2022);新加坡国家美术馆(2021);德国辛德尔芬根的Schauwerk美术(2021);香港M+博物馆(2021);英国伦敦的英国国家肖像画廊(2016);意大利佛罗伦萨的美景堡(2015);瑞士伯尔尼的保罗克利中心(2014);巴西里约热内卢、巴西利亚和圣保罗的银行文化中心(2012);德国汉堡的堤坝之门美术馆(2012);俄罗斯圣彼得堡的埃尔米塔什博物(2011);奥地利布雷根茨美术馆(2010);伦敦的海沃德画廊(2007);瑞典的马尔莫美术馆(1993);丹麦的路易斯安娜现代美术馆(1989)。永久公共艺术作品包括位于英国盖茨黑德的《北方天使》;克罗斯比海滩的大型装置作品《别处》;位于西澳大利亚巴拉德湖的装置《澳大利亚腹地》;位于荷兰莱利斯塔德《暴露》和位于美国马萨诸塞州麻省理工学院的《和弦》和位于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的《警戒》。葛姆雷曾荣获1994年的英国透纳奖,1999年的南岸视觉艺术奖,2007年的伯恩哈德·海里格尔雕塑奖,2012年的大林奖以及2013年的高松宫殿下纪念世界文化奖。他曾被授予大英帝国勋章(1997)和爵士封号(2014)。他还是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荣誉会员、剑桥大学荣誉博士、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成员。此外,葛姆雷自2003年起成为英国皇家艺术学会会员。安东尼·葛姆雷1950年出生于英国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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