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在社交媒体时代，内容生产已经打破了传统的“作者—读者”二元关系，趋向一种跨主体间的交互生产。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需要转换身份，尝试利用新的媒介技术和平台，寻找新的表达，并充分调动“用户”的参与性，探索可进行持续有效内容生产的新模式。在今天，艺术批评缺少的不是被动的收信人，而是可以持续通信的对话者，艺术批评也不再是一篇篇孤立的文本，而是一个不断生成、持续开放的整体和过程。关键词：社交媒体时代 艺术批评 内容生产模式 用户参与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
在动辄“危机”的年代，艺术批评深陷“危机”的论调也变得甚嚣尘上。前不久，邱岸雄的两篇推文〔1〕又一次撩拨了朋友圈内各类艺术人士的心弦。据我观察，热衷于讨论危机的人大致可分为三类：既得利益的情怀派、愤世嫉俗的犬儒和想要浑水摸鱼的投机者。而讨论来讨论去，所谓的“危机”依然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无外乎感慨批评写作丧失了批判性，缺少独立观点。实际上，这样空泛的质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浮现出来，就像员工抱怨完领导压榨后照常加班一样，“艺术批评的危机”也仅仅停留在朋友圈的转发和点赞中，热闹一时，隔天即逝。充当解压阀的“危机”论调并不值得讨论，情绪化的抱怨反而会掩盖一些实质性变化。毫无疑问，艺术批评正处于变革之中，而最直观的变化显然来自媒介迭代所带来的深刻影响。随着网络社交媒体时代的到来，不仅艺术批评的内容、形式、传播方式、阅读情境发生了改变，更重要的是，以作者为主导的内容生产模式也面临瓦解。在传统写作中，读者往往隐而不见，即便作者预设了某类读者，但这类读者依然是一个抽象的读者，写作是在一种真空状态下完成的。然而，在新媒体时代，读者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这种重要，在当下尤其体现为数据。无论是微信公众号、视频号，还是一条、B站、小红书、抖音，网络平台上的内容生产有着传统写作无法比拟的时效性和量化特征，在写作和阅读之间，只隔着一键“点击发送”。阅读和转发量、点赞和留言数几乎成为衡量一切内容价值的唯一标准，尽管你可以对此嗤之以鼻，却无法阻挡这些数据成为日常工作和生活的参照标准。正是无数用户的阅读和留言，左右着我们的判断，也直接参与了内容的再生产。如果说，阅读量是结果，那么在另一端，读者的重要性同样体现在内容生产的前提上。在今天，用户画像这个商业概念变得无比重要。新媒体编辑们已经默认了这样一种关联：只要前期做好用户调研，精准勾勒用户画像，把握用户痛点，就可能制造出网络爆款。在这样的逻辑下，传统的“作者—读者”关系实际上已经被“用户—编辑”的模式替代。目前，在文化产业资本的强势渗透下，这种高度产业化的模式正在主导国内互联网内容生产的现场。和Web2.0最初的构想相比，这无疑是一种异化。从互联网技术的底层逻辑来看，强调用户的重要性无疑是Web2.0的核心特征，但却绝非将用户变成网络文化消费者，其初衷是要将网络打造成开放的平台，让用户参与其中，成为内容的生产者，乃至以兴趣为聚合点形成新的社群。虽然基于区块链技术的Web3.0已经被提出，但“全媒体时代”依托的仍然是Web2.0技术，只是媒介类型更加多样化、媒介融合程度更高而已。那么，在这样一个时代，艺术批评作为一种写作体裁，一种内容生产类型，其现状如何？又该走向何方？批评能否抵抗商业资本的侵蚀？按照内容生产模式，当下国内的艺术批评大致可分为四类：一、执着于传统“作者—读者”模式的专业写作。这类写作又可分为两种：套路化生产和严肃性批评。前者的典型代表是展览前言和相关评论，这类文字不论是五百字还是一万字，没有本质区别，都是服务于艺术家、画廊、机构和媒体的职业化写作。字里行间充斥着晦涩难懂、支离破碎的学术概念，除作者本人外，很少有读者能够读完。或者说，阅读和交流本就不是这类文章的目的，它们只是作为展览标配出现在特定的位置而已。相对而言，后者仍秉持着某种独立姿态，能够针对艺术生态的症结提出批评或见解，这类文字基本发表在自媒体公众号上，而这些公众号多凭个人热情运营，往往昙花一现，无法持续发声。二、艺术类短视频，大致可分为两种：面向艺术圈的点评和面向大众的展评。前者往往由圈内人士制作，针对行业现象或热点事件点评一二，通常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比如“刘化童拉讲文艺圈”；后者多由各类APP艺术博主制作，形式大同小异，比较“类型化”，无外乎“展览现场+介绍文字”，承担了部分宣传和导览功能。三、依托资本、高度产品化的内容生产，其典型代表是“一条”的艺术推送，广义上也包括“意公子”“顾爷”和《会画少年的天空》等带有评论性内容的艺术节目。这类产品，不论其形式是图文、音视频还是综艺，本质上都是资本运作的产物，其目的在于商业变现，而非艺术创作或公众普及。从数据上看，它们可能阅读量动辄“10w+”，或引发广泛讨论，但却未必有益于艺术生态和公众审美能力的培养。
“绘画艺术坏蛋店”的视频号页面
四、聚焦艺术现场、立足公众号图文、逐步拓展为多媒介内容矩阵的自媒体品牌，“打边炉ARTDBL”和“绘画艺术坏蛋店”是两个重要案例。其中，“打边炉”带有更强的媒体专业属性，它最初依托于公众号，通过高质量的文字访谈迅速明确了自身的定位和良好的业界口碑，并在此基础上拓展出视频号、专门针对儿童教育的子品牌“打边鼓”，以及刚刚起步的围绕城市散步和城市评论的“打冷”。同时，“打边炉”也在线下策划了一系列出版项目和论坛活动，探索出一条立足中国南方、具有独立性和异质性的内容生产模式。“绘画艺术坏蛋店”则更加野生，它也是从公众号出发，最初通过推送有调性的小众艺术家作品以及直言不讳的批评在圈内迅速走红。此后，“坏蛋店”开始尝试付费内容，在经历一系列探索后上线了“新鬼”APP。“新鬼”的模式类似于“得到”，是一个聚焦当代艺术创作的内容平台，通过邀请各类艺术家、研究者入驻，进行图文、音视频的专栏生产，但它几乎没有资本介入，带有很强的乌托邦色彩，对内容和形式也没有强制要求，因此呈现出自然生长的特征。此外，“坏蛋店”也开设了自己的视频号，以手机随拍聊天的方式，直接生动地呈现各种艺术现场。同时，“坏蛋店”还发起了欧洲游学项目，并推出艺术家展览，深度介入当代艺术的生产中。尽管在定位和调性上，“打边炉”和“绘画艺术坏蛋店”相距甚远，但是两者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持续探索着新的内容形态和生产模式。总体而言，当下艺术批评的活力主要展现在围绕艺术现场而发声的自媒体上，而面向大众的内容虽然具有高点击率，但多受制于资方或平台，制作上高度商业化。这种向下兼容的文化消费品即便不是反智，也有媚俗之嫌。至于各大艺术媒体，整体还停留在微信图文时代，它们以服务于画廊、机构为目的，深度套嵌于现有的艺术系统之内，难有新意。不过，自媒体的情况也并不乐观，绝大多数自媒体并没有探索出可持续的内容生产模式，也未能充分发挥Web2.0激发用户分享、主动参与内容生产的特质。在这个意义上，王鹏杰的“新鬼”订阅专栏成为一个值得关注的个案。其专栏内容聚焦于当代艺术创作、艺术理论和思想文化，内容虽然具有专业性，但讲述方式却十分亲民，能够将复杂的理论口语化，并通过微信群与订阅用户随时交流、互动。群中讨论的话题也不限于专栏内容，从创作到理论，从生活到政治，几乎没有限制。通过这种方式，王鹏杰和用户逐渐形成了一个基于共同兴趣和立场的松散社群，他们会不定期线下聚会，一起看展览、逛艺博会、开研讨会，将艺术讨论变成一种日常化状态。在这个过程中，用户的身份也发生了转换，他们从一个听/读者，变成了一个主动表达、发起话题的人。而这些讨论本身，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切实有效的艺术评论。埃尔金斯在《艺术批评发生了什么？》中认为，艺术批评变成了没有读者的写作。〔2〕但是在今天，写作者必须接受“作者—读者”模式正在瓦解的现实，只有在直面问题的前提下，尝试利用新的媒介技术和平台，寻找新的表达，并充分调动“用户”的参与性，才有可能进行持续有效的内容生产。社交媒体时代的艺术批评不仅仅要突破文字的局限，更应该超越以“作者”为主体的写作模式，打破“作者—读者”的二元关系，让批评成为一种跨主体间的交互生产。换言之，艺术批评缺少的不是被动的收信人，而是可以持续通信的对话者，艺术批评也不再是一篇篇孤立的文本，而是一个不断生成、持续开放的整体和过程。
〔1〕邱岸雄《中国当代艺术最后的批评家》，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g3NDkwODMyMg==&mid=2247483759&idx=1&sn=3fb61de65f97061f0e87376e04075b96&scene=21#wechat_redirect；邱岸雄《一杯生普洱还回得来么？》，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g3NDkwODMyMg==&mid=2247483770&idx=1&sn=f48b75785d4c7b3274a6e4082f796c5e&scene=21#wechat_redirect。
〔2〕Elkins, J., What Happened to Art Criticism? Chicago, IL: Prickly Paradigm Press, 2003, p. 1.徐旷之 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空白艺论”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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