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钧:松弛一点|新声对话

「我不太想跟别人讨论宇宙了,我可以在内心和自己聊宇宙。」


作者|罗奇


许钧平时话不多,他热情的那一面,几乎都投入到了音乐和创作里。


提起许钧,人们常常会想到那首被反复传唱的金曲《自己》,知名编曲和制作人的身份,以及两次入围金曲奖的殊荣。


前不久,许钧出现在一档民谣综艺中,这似乎有点令人意外。不过,仔细研究他的作品就会发现,许钧日常生活和创作紧密融合,专辑常常是他当下心境和现实生活的写照,有时显得激烈、充满对抗——尤其是前两张专辑《万松岭》和《事实上我没有名字》,到了《美梦公司》,才增加了更多的第三视角。


在《美梦公司》中,我们能听到许钧更天马行空的创意和想象。这和他在音乐养料的杂食风格有关。他在大量听取音乐时,保持开放性,无关风格和流派,提取可以学习的要素。


这几年,他不再奢求自己的音乐被所有人喜欢,只要同频的人能感受到就可以。许钧的心态越来越松弛了,除了作品本身,其他都不再那么重要。


比如,他不再排斥流行歌曲,甚至觉得大家把流行音乐妖魔化了。如果有人称他是流行音乐也没关系,「我长大了,我不在乎别人说我是流行音乐,说我是唱戏的、说相声的都无所谓。」


一点一点看着音乐从无到有,做唱片的几个月往往是他最享受的时刻,在发布的那一瞬间,他便放下执念,从此外界的声音都不再与他有关。


《美梦公司》是复杂的、是精心雕琢的,这是他的一次实验。接下来,许钧希望删繁就简,让自己轻松一些。不管是词、曲还是编曲,「越简单越好」。


相比早年的叛逆和躁动,他不再热衷于与他人探讨宇宙,反而更喜欢和菜市场的摊主聊天,从生活里寻找温暖的细节。「和他们聊天我会很安心,他们的一字一句都很结实,没有任何空的东西。」


 许钧(摄影师:贰伪馬)


以下是《新声Pro》(微信公众号ID:xinsheng-pro)与许钧的对话节选:


新声Pro:在你的定义里,什么样的歌会具有民谣属性?


许钧:民谣的歌词的内容比较贴近生活,具有作者性,不需要用特别多的华丽辞藻,更多是在于作者要表达什么,而不是要呈现给大家一个怎样的听感。这是民谣和流行音乐的区别。


新声Pro:在这个表达之中,歌词比旋律重要。


许钧:对,不太会在意所谓的旋律线。民谣在意的是最早内心感受的表达,其次才是结构或者旋律线。在《自己》《29》 这些作品里,我自己对自我有剖析和输出,也就具有民谣性。


新声Pro:对,我觉得民谣是根基,好多音乐都是有民谣元素,就看怎么来解读。


许钧:我之前和其他音乐人聊的时候,大家也觉得民谣很不太适合当做一个单独的音乐流派来定义,它是一种情怀或者一种文化。在我看来,音乐的流派和标签都不是由音乐人来定义的。


比如,万晓利的《妈妈》对我影响比较远。我到现在都非常能记得那首歌。他的歌词比较深入人心。万总的声音也特别的贴合他的状态和他的歌词,所以就记住了。我当时还生活在杭州,当时活跃的那些民谣歌手经常会去杭州演出,就会经常见到他们。


新声Pro:国内的民谣音乐人,是一波一波出现的,最早是像校园民谣,是非常显著的一个群体,后面又变成万晓利、小河、周云蓬等等这些音乐人,再之后是现在这些年轻的所谓的城市新民谣,你觉得有哪些比较明显的区别吗?


许钧:我觉得跟时代背景不一样,校园民谣那个年代我很小,我也不太懂,但是我觉得那个年代更加的简单,大家生活很简单,社会节奏也没那么快,我们可以极尽全力的去美化我们的生活。


万晓利、周云蓬那一代的民谣,是2007年之后到2012、2013年,时代发生巨变,互联网兴起,个体思想都比较独立,大家都要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比较浓的一笔,表达者可能就有点像时代意见领袖的感觉了。


新声Pro:如果总结那些特别能打动你的那些民谣,会有哪些共性?


许钧:真诚是第一,相对的悲伤是第二,满满的悲伤我也接受不了。第三是热诚。


新声Pro:热诚也可以理解为对自己的坦诚。


许钧:我赞同你这个说法,不是我自己的热诚,不是我对未来抱有无限的希望,我反而不喜欢这种东西。你说的对,是一种坦诚。


我接受我的现在,接受我的过去,我不是如此期许我的未来,我只是抱有一定的希望。这个是比较吸引我的,因为更像个真实的人。


新声Pro:民谣音乐就是人的音乐,很有人的味道的音乐。


许钧:对,我民谣给我的大部分感觉,他在歌唱,而不是唱歌。


新声Pro:「相对的悲伤」也可以理解为民谣那种包容性,让大家可以通过这种音乐能更直白地表达自己内心那些不轻易流露的悲伤。


许钧:你可以悲伤,但不要沮丧。这背后就是民谣的一种包容性和抚慰心。大部分人民谣音乐人写歌出来的时候,首先是抚慰自己。抚慰了自己,也就能抚慰别人。


新声Pro:你在做第一张专辑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强烈的这种抚慰感?


许钧:第一张专辑是在书写自己,就是那种刚刚进入音乐行业、唱片工业,可以极尽全力表达自己的状态。到了第三张专辑,开始有一些第三人视角。要变一些视角,说实话,每个人的自身都很有限,写不了太多东西。


很多时候别人问我是什么风格,我说我自己是emotion。但有一个已经被大家定义了的情绪风格叫emo punk,我又不是那种。我可能是 emotion和fusion,情绪与融合。


有时候也会说我就是流行音乐。我长大了,我不在乎说你说我是什么类型,我都无所谓。只要我做的事是我该做的事就好。好好做音乐,这是我的工作。


新声Pro:你避免创作枯竭的第一个方法是保持学习,第二个不再奢求最大公约数。你怎么建立自己的输入路径,现在会听哪些音乐,会和哪些人去交流音乐。


许钧:我基本上不太和别人交流音乐,但是听很多歌。我会一直放着电台听,比如有时候用网易电台或者spotify听,就一直顺着听,不会刻意的找,听到好的我就收藏。我很喜欢听各种不同的音乐,可能我这一辈子不会做那个风格,但我听到了,我觉得真棒。


新声Pro:你提到现在更想去寻找那些有相同触角的人。


许钧:我不知道。我希望把我的生活变得简单,寻找有相同触角的人,沟通成本会低。音乐也是,我已经不再会想做所有人都喜欢的音乐,这是不可能的。有一部分人能感受到我的频率,他们喜欢去听就可以。


发到公共平台上给大家听,已经不是我的事情。我写好音乐,发出去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看评论,有时候同事会给我说反响很好,我说谢谢,都是你们的功劳。


我真觉得是他们的功劳,他们让我的音乐更多机会让别人听到。


新声Pro:你不会根据前面的一些反馈融入到下一张专辑的创作。


许钧:在音乐上,我会根据自身的状态做调整。音乐和当下的生活状态有一种比较有直接的对照,相当于我把我眼睛看到的一切东西录下来了,给大家看到。我大概两年或者三年出一张唱片,是我这两年或者三年对生活、世界和时代的理解。


新声Pro:你之前开始简化自己的旋律,觉得好听的旋律是要有设计的,要规避那些反复的、没有核心价值的东西,提取干练的东西。


许钧:这是一种制作人视角。很多创作歌手,包括我自己,会在写某些旋律的时候,有一些可能过渡音、装饰音,但是在整条旋律中,这些起不了任何作用。


提炼几个主要的旋律就 OK 了。把别的东西留给别的器乐,可能融合度就更高了。而不是我唱完这一句到下一句,我中间还有大概两拍的空,我要用一些过渡音给它填满。那个时候你留白了,可能留给别的器乐融合度会更高。


比如阿黛尔的歌,我不觉得设计旋律是不好或是功利的事情。这是一个非常负责的事情,让听众听到的旋律都是有效旋律。


新声Pro:刚刚你提到让旋律更干净,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往大众接受度更高方向去走,只是你没有意识到。


许钧:对,但是你说这样平衡和大众的关系,我觉得不要考虑。有些东西都是自然而然的。你的年纪到了,你可能不太喜欢复杂的旋律和过多无效修饰的时候,自然而然会在音乐中体现出来。


同事和我说,现在年轻人都不爱听过多的复杂的东西,都是很简单的,你要不要改正一下,调整一下。但不是同事说了,我才变,是我自己觉得我应该更精准一些,发生改变。


这是一个无意当中的不谋而合。


新声Pro:在编曲或者是制作方面,对自己有什么新的要求吗?


许钧:我觉得都是简单,编曲制作化繁为简,越简单越好,器乐越少出现越好。美梦公司里面还挺复杂的,所以之后要简单一些。复杂会很累,我也不想自己这么累。


新声Pro:现在在做音乐的时候,你自己比较享受的是哪些时刻?


许钧:可能做唱片的几个月是我两三年创作周期里最开心的事,也是最累的时候。很密集地交流音乐,输出音乐,看着音乐从无到有,放在播放器上,我们听一遍。好,再见,送给别的陌生人。


创作和生活融合很紧密,日常会写,一直在写。喜欢在录唱片之前有一个密集的创作期,这也是我的生活。


新声Pro:我看你经常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也会跟摊主聊上一会儿。


许钧:对,相当于平时给音乐里面注入更多生活气息的一种方式,在寻找生活里一些温暖的点。和他们聊天的时候,我会觉得安心,他们说的都是很结实的东西,一字一句都很结实。


新声Pro:为什么开始寻找这种安心?


许钧:不是务实,是年纪大了。我不太想跟别人讨论宇宙了,可以在内心和自己聊宇宙。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思维发散的足够大,就不需要再找一个群体一起发散。


新声Pro:所以你觉得民谣为什么会吸引一波又一波的人去听,放的时间越久越香?


许钧:民谣就是生活,在表述一段段的旅程,每一段旅程是每一个人都会经历的。有些是已经经历过,有些是还未发生,但终归都会经历。你当走到这段旅程的时候,你就听会到那样的这首歌,就会吻合你的心境,跟当下的生活重合。这是民谣一直能留得住的主要原因。


新声Pro:如果我们不再用一种音乐流派或者风格来定义民谣,那么民谣是什么?


许钧:就像小河说的,民谣不是流行,是流传,它是一种时间的艺术。


大家都知道,年轻人是每一个时代的主力消费者,包括音乐消费者。但民谣不可能带给年轻人如此大的刺激,基本不提供太多荷尔蒙。这中间就有一个冲突,民谣听众是需要一定阅历的。


我觉得民谣最好的方式就是把音乐放在那儿,没有高姿态,它就在那儿,如果有一天你想听了,你就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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